過年期間我對一件事非常好奇,那就是——到底有多少人在搶微信紅包?
  如果我打開自己的社交圈,這個答案幾乎可以圈定為“全世界”。五湖四海的朋友搶得如痴如醉,甚至還有人故作哀怨地發牢騷,為什麼當初我要高貴冷艷地退出那麼多群聊,如今想搶都搶不著。
  可是,當我鎖上屏幕,關上電腦,這番熱鬧突然又跟我沒有一點兒關係,我似乎抽身回到了另一個世界。
  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感受,擺在我們面前的是兩個割裂的現實。上學的時候學傳播學,老師說這種現象叫做“媒介現實”——實體的你活著的世界有一個現實,虛擬的你活著的那個世界,有另一個現實。
  那麼,這兩個現實差別有多大呢?我後來看到了問題的準確答案:根據財付通的統計,截至2014年1月30日,全國有482萬人參與了除夕夜的搶紅包狂歡。482萬人是個什麼概念?相當於來自廣東、河南、四川、安徽、山東、江蘇、河北、湖北和湖南的應屆高中生坐在教室里參加考試,可是沒點到名的其他人,不參加高考的人們,統統不在這個房間裡面。
  恰恰是這482萬中更少的一部分人,掌握互聯網上最強勢的話語權。他們的聲音大,傳得遠,仿佛搶紅包是過年頭等大事,這並不是因為他們嗓門大,而是“君子善假於物”。其實,這道理我國古人早在幾百年前就懂了:“順風而呼,聲非加疾也,而聞者彰。”
  這次,東風是互聯網。互聯網是個房間,裡面裝著所有人。而房間里最強大的人,不是身處其中的任何一個人,而就是房間本身:房間聯接人們和思想,並聯接外部的網絡,這個房間會讓其中的聲音都無限放大。
  在互聯網房間之外,社會學家曾發現過一個理論,叫做沉默的螺旋。這理論是說,你的想法要是受歡迎,你就會繼續大聲說出來;你的觀點要是太孤僻,大多數個人會害怕表達這種孤僻觀點帶來的孤立,因而不敢說出來。因此,流行的會繼續大肆流行,孤僻的會沉默下去,“一方愈發大聲疾呼,另一方愈發沉默下去”,形成了一道螺旋式下沉的曲線。
  這個理論提出於上世紀80年代,那時候網絡還沒有那麼普遍,人們更多地用這個理論抨擊掌握主流媒體的政客操縱了民意。但是互聯網房間蓋起來之後,情況發生了反轉,網絡的無差別準入性使少數派成為意見領袖,他們的聲音並不小,甚至愈發洪亮,孤僻者不再沉默,螺旋反轉上升,成為輿論的主流,形成了“反沉默的螺旋”。
  寫論文的學者大概會為一會兒下沉一會兒上升的螺旋費盡腦筋,可我覺得更值得擔心的是另一件事。互聯網的確打破了話語權等級,賦予弱勢者一些聲音,可是,它同樣帶來了另一個問題——眾聲喧嘩。在這個公共空間的房間里,所有的人都在大聲疾呼,所有的聲音都在吵,螺旋同時上升並下沉,最終結果就是,你什麼都聽不到。
  當我手把手教奶奶使用手機的時候,有那麼一刻我突然覺得極端挫敗。我為什麼要強迫她走進她完全不明白的世界?看著她緊張地不知道在屏幕上該向左滑還是向右滑,在長按屏幕彈出對話框後嚇了一跳,我覺得我像是拿著中國傳統的九連環,非得扣在美國樂高玩具上,還得扣得嚴嚴實實。我是不是在拉著她走進被脅迫的螺旋漩渦里呢?為什麼要這樣做?
  然而,事情似乎沒有別的退路。過去有個人惡狠狠地對我說,互聯網是一場宴會,還沒有入場的人,必將被掃地出門,可是現在的情況是,那些站在門口沒走進來的人,你已經沒有拒絕入場的權利了。
  唯一讓我覺得眼前的世界還無法將一切制衡的理由是,儘管進入了一個嶄新的房間,裡面運行著的卻依然是既有法則。比如我常想,為什麼父輩過年要堅持群發短信,互傳那些並沒有實質內容的短信息呢?當然也是為了增進友誼,可更多的是一種傳統契約。固有法則裡面要求他們要“禮尚往來”,你給我一條祝福短信,我還給你一條祝福短信,互不虧欠。
  微信紅包也是一樣,大家關在同一個微信群組“新房間”里,玩的還是原始規則,愛賭博的架起了賭局,愛賺錢的做起了生意,不感興趣的悄無聲息,當然還有我這樣的,站一旁瞧著有趣。
  在這場小部分人製造出的大動靜狂歡節裡面,我最喜歡的一個故事是:大家為了搶更多的紅包,紛紛想要拉一個自稱叫做“陳光標”的用戶入群,結果,這位“陳光標”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入了群,默默地搶別人的紅包,然後,退群。
  用另一個世界的精明甩了這一個世界一記清醒的耳光,這真是這個新年我見到最有趣的一件事。  (原標題:你已經沒有拒絕入場的權利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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